大概是“少年不識愁滋味”，我那兒時的冬天，是那麼美好有味。
老傢在四明山麓的一個嶴裡，環村皆山，天擱山頂。一到初冬時分，濃霜如雪，冬的每一個細節都真實地凸現出來：村口的守護神，歷經數百年滄桑的那棵銀杏，黃葉盡落，筋骨虯勁；路邊、田坎，衰草低伏，鳥雀在幹枯的草影裡跳躍覓食；後山的向陽坡上，驟然間凸起一排排饅頭型的番薯塚；曬場邊上，一排稻草篷屹立在寒風中，猶如一個個飽經風霜而不畏嚴寒的老人；道地角，傘墻下，隨處可見一個個高高聳立的柴垛；廊簷下，堆疊著一堆堆整齊的大柴；菜園裡的黃芽菜，披上瞭薄薄的稻草；田野裡，忙碌著一個個開溝、覆土、撒灰的農民……
當後山的大松林裡，一隻孤鳥，在寒風凜冽的夜晚，站在高高的松枝上，有節奏地悲啼：“薄粥——湯——湯，鬥米——三——缸”的那首苦歌時，冬至到瞭。那是“一九”的起跑線，“一九、二九，滴水勿走，三九、四九冰上走”，其時老傢，高山雪、小雪、大雪一場接一場。雪壓雪，雪積雪，環抱的群山，銀裝素裹；屋簷下，冰棍尺長，煞是好看又好玩。我和臺門裡小狗叔、大牛弟一起床就滾雪球，打雪仗，有時，大人們也加入戰鬥行列，笑聲四起。
火爐膛，我那兒時的天堂。
下午，放學時，同學們紛紛在佈鞋上，綁上兩塊剖開的毛竹爿，俗稱“木的篤”，身長霎時增高六七厘米，大傢像踩高蹺一樣，踏著厚厚的積雪，“的、篤，的、篤”走回傢。我推門而入，火爐膛已近尾聲。熊熊的炭火，映紅著靜電油煙處理機出租圍坐的人們，一把烏黑的銅茶壺還冒著熱氣。祖母拉住我冰冷的手，滿心歡喜，順勢一拖，我坐上她暖台中靜電油煙機租賃烘烘的腳踝頭。霎時，一股熱浪撲面而來，周身暖和舒適。祖母連忙替我脫下已被雪水浸濕的佈鞋，擱在她的火熜上，把糕絲、薯片一把把往我袋裡塞，可我還要祖母火爐膛裡煨年糕。那黃而不焦的皮，香而軟糯的滋味，至今想起來，還那麼津津有味。
雪霽日出，陽光普照，我那彎石臺門可算是一道風景：朝南正屋堂前的走廊下，三四隻囤窠緊挨著。囤窠是我們這一代山裡人忘不瞭的記憶：它是一個80厘米高的圓臺體，中空，下口直徑約40厘米，上口約30厘米，稻草編織，中間用竹爿隔開，內放一小木凳。冬天，放一個火缽頭於底部，戴著虎頭帽的小孩，或站或坐，暖和、安全、舒適。墻角裡，祖母頭戴包帽，身穿青色粗佈斜襟棉襖，腳踏一個大火熜，膝蓋上擱一面桶盤，手勒素珠，口念“阿彌陀佛”，那是過年做拜拜的佛經；其左側，一張小方桌，圍坐著媽媽和她的妯娌們，忙著趕制過年的新鞋、新衣。階沿下，四五個叔叔、伯伯，翻轉一口大搗臼，一人翻，二人敲，“砰碰，砰碰”，敲著“草鞋”稻草，熱火朝天。好客的嬸嬸，常常煮一鑊小番薯，權作點心。其時，槌擊聲、笑聲、話語聲，回響在臺門上空。直至下午3時許，紅日低垂，人們才陸續散去。
在大雪封山的冬日裡，太陽落山，氣溫驟降，天一黑，臺門裡的人們，喝飽瞭番薯粥，靜寂無聲。叔叔傢的大黑狗，也鉆進狗窩，整夜不吠。驀然間，前山養山裡傳來恐怖的“嗥、嗥”角麂叫聲，我鉆進被窩，摟住媽媽，不敢出聲。誰知第二天午後，一頭遭獵人追捕，竄逃得筋疲力盡的大角麂，慌不擇路，向村莊狂奔。驟然間，大路上喊聲大起，七八個村人圍追堵截，最後被我臺門裡的做紙匠阿順伯，撳倒在小坑裡，活活被擒。當天夜飯，我平生第一次品嘗到角麂肉炒醃菜的美味。
說也奇怪，如今老傢太平山，天變、物變、人亦變，使我這個土生土長的山裡人難以辨認：偶見高山雪，難見大雪飛；稻草篷、番薯塚、火爐膛好像是遠古的傳說。光潔寬闊的村道上，人影稀稀，直到除夕臨近，外出打工的人們才陸續回村，停車場、屋前、路側，轎車濟濟，山村才熱鬧起來，爆竹聲聲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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(原標題：冬天的記憶)
本文來源：浙江在線-上虞日報
責任編輯：王曉易_NE0011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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